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野味帝国 | 盗猎者说,“如果刘懿丹休息一年,我能多赚200万”

益周刊 让候鸟飞 2022-12-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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野生动物食用已催生了成熟的产业链。但在无休止的盗猎对面,也总站着一群坚定的守护者。他们是动物保护志愿者,是森林公安。他们用自己的力量拆去一张张网,卸下一杆杆枪。但他们也会无力,也有无奈……萤火计划联合益周刊推出“野味帝国”系列故事第三期:盗猎和反盗猎者。



反盗猎者

野生动物盗猎与贩卖链条的发现,往往有公众举报、交警查车、动物保护志愿者举报几种。而志愿者的举报,在其中占据着不小的比例。


盗猎、贩卖涉及的环节较多,并多地辗转,需要耗费时间精力跟踪盯梢,甚至是取证。有时候甚至还得跟踪车辆从一个城市到上千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城市。


但大多地方的森林公安,普遍存在基础设施差、人员配备少、经费紧张等共性问题,能顾及的范围较为有限,只能靠民间的公益力量补充。


长期活动在津冀辽等北方地区的鸟类保护志愿者刘懿丹,就取证与举报过唐山、天津等催肥、盗猎的大案要案。当地有盗猎者称,如果刘懿丹休息个一年,他就能多赚200万。



这些动物保护志愿者,分布在全国不同的城市。与其他类型的公益行为不一样,野生动物保护的志愿者很少有机构化、职业化的。


这些志愿者,每个人的出发点都不一样。其中有诸多信佛子弟,认为生命平等,鸟兽亦然;有的志愿者是从生态平衡,生态安全的角度出发;有的从事野生动物相关知识的研究,认为能发挥自己的价值,做到些贡献;还有人出于对动物的爱,觉得盗猎贩卖食用等行为残忍等。


天将明的志愿者团队,一开始以候鸟保护为主。2016年是候鸟盗猎猖獗的时候,他们亲眼看着大批大批候鸟被灭绝性捕杀。后来,他们也开始注重利用网络,关注保护所有野生动物。


互联网是一个可以创造神奇效果的工具,这对于盗猎分子也是一样的。就像高压电捕兽机,不仅可以快捷网购,还能通过网络获知技术更新升级出来的最新款。不同贩卖环节直接的沟通与交流,以及野生动物的终端销售,也都开始涌向网络。除了常用的社交工具,在抖音、快手、QQ空间、网络论坛里,关于捕获、杀害、售卖野生动物的内容都广泛存在。


图源:视觉中国


同时,对于动物保护志愿者而言,互联网也是一个能够充分发挥作用的阵地。网络对动物保护资源的整合效率极高,包括社会资金的支持、一线动物保护志愿者之间的聚合与通联等。此外,网络还能很好地通过盗猎等内容的传播,让社会公众加深对动物保护的认识。


这几年里,天将明的团队在各种网络平台、论坛搜集野生动物伤害线索,举报给执法部门。他们也联合全国多地志愿者,进行一线的反盗猎巡护,包括暗访举报非法鸟市、农贸市场售卖野生动物等。


最近为人熟知的,是推动淘宝、闲鱼、微店、转转等购物平台下架猎捕工具。同时,他们推出了微博与微信公众号“反盗猎重案组”,长期关注野生动物贩卖相关链条。这种渗透式的监督与举报,导致网络方面的非法盗猎、贩卖野生动物的人员也越来越谨慎。


刘懿丹则带领两三人的团队,更多地集中在一线,主要和鸟类盗猎进行斗争。她长年累月地处在跟盗猎人员冲突的状态里,被圈子里的人称为“野保(野生动物保护)急先锋”。


图源:IC Photo


2007年,刘懿丹听说天津千里堤有很多小鸟被抓,并且会送往餐馆,便开始掏钱买鸟来放生。仅2013年,她就放生二十余万只。不过,这种方式其实会变相地支持盗猎行为。


2014年,一个囤鸟的贩子告诉刘懿丹,她买的这些鸟,在天津市只是冰山一角。每日天津有五个鸟站大量收购野鸟,多时几十万甚至更多。她就算散尽家财,一天最多也只能救一万只。


从此刘懿丹走上了鸟类保护的公益之路。鸟类保护的一线行动,不外乎通过网络、巡查等各种方式,找到各种围猎鸟类的鸟网、催肥窝点、养殖场囤鸟点等进行拆除、取证、举报等。


这看似简单的事项,却要每天以战斗的状态应对。很多时候,一处鸟网有十几张,一张几百上千平方。几万平方米的捕鸟网,一拆就是一天。


她和团队经常要拆到凌晨两三点才完成。有时候今天拆完,明天又冒出了新的。当然,捕鸟者可不会任意让你拆卸,在他们的角度,这些网都是他们的私人财产。所以,对峙、冲突等情况也时常会发生。而且,拆完这处,再往下一处,就是又一次的翻身越岭。



工作强度过高,让团队里的同事也时常和她争执。甚至长期跟随刘懿丹巡护的司机也抱怨工作时间长,强度大。


刘懿丹的团队有两三名全职志愿者,资金有时候是网友的支持,但也较为有限。由于团队人数少,平时的花费多是刘懿丹自己垫付,每天的车油钱就占到花费的一半以上。


不过,刘懿丹继续再拆十年,也拆不完那些阳光下若隐若现的捕鸟网。这是一张遍布全国的庞大网络。从地下到网上,从东南到西北,从城市到乡村,从森林到戈壁……即使你问心无愧,却也微不足道。


行动艰辛而危险,容易造成人员冲突,而且公众对野生动物保护的认识和关联感都有限。因此,野生动物保护的公益行动,在公益行业里就是个小众分类。这个圈子里,来来回回不过是天将明、刘懿丹等人。


“最大的困难就是缺钱少人。所有行动经费、人员工资等主要依靠社会募捐,比如腾讯99公益日。总体来说,公众对于野生动物保护这块的关注度和认同度还是不高。另外,志愿者最倚仗的执法人员、野生动物主管人员,能力参差不齐。甚至不少主管人员都缺乏基本常识,缺乏野生动物保护意识。这些都是我们所面临的困境。”天将明说。


图源:视觉中国


志愿者冲在前边,警察呢?


我问过几个当森林公安的朋友,他们都跟我说,他们从不觉得自己是警察。


2019年年底之前,森林公安就是林业局分管的一个部门,财权和人事权都隶属同级的林业主管部门。作为一个“存在感不强”的业务模块,他们普遍存在人员配备少、人员业务素质参差不齐、经费有限等问题。


关键是,此前他们没有独立的行政执法权。依照《森林法》第20条规定,森林公安行政执法权只能在林业主管部门授权下,或以林业主管部门的名义进行。严格执法和执法公信力一直都饱受质疑。为什么?比如林业部门监管的养殖场,往往因林业局的行政干预,森林公安难以查处,责任人很难得到追究。


森林公安也不容易。


中国野生动物按照陆生和水生来划分,陆生的归林业部门管,水生的归农业部门管。林业部门和农业部门都是法律规定的,具有野生动物人工驯养繁殖许可证的发证机关,同时也是对这些人工驯养繁殖场进行监管的部门。


林业部门往往和野生动物养殖场、经营利用商户等关系甚密。从办证到例行检查,到证件年审等都要往来。集“运动员”和“裁判员”于一身,造成林业部门普遍执法查处不积极。


在2020年之前,森林公安一直归林业部门分管。2019年12月30日,森林公安局从国家林业和草原局转隶公安部,拥有了更多的执法空间。改革之后,一般来说林业管行政案件,森林公安管刑事案件。


也就是说,现在去市场查到许多野生动物,只要没有国家重点保护物种,够不上刑事立案标准,还得交给林业去办。并且,在业务上,森林公安当前依然要接受林业部门的指导,这会否影响野生动植物保护监管执法的力度?很难说。



对于涉及野生动物盗猎与贩卖的犯罪,森林公安经常只能是“下不为例”。天将明与动物保护群体举报一些盗猎行为,经常会遇到执法人员说,“野生动物违法犯罪行为社会危害性小”。在他们看来,这更多的是法律本身就把野生动物当成可利用资源看待,并未和国家生态安全和公共卫生安全联系起来。对野生动物相关的犯罪行为,普遍轻判。


随着疫情病毒来源于野生动物说法流传开来,野生动物的贩卖问题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。


2月26日,国家林草局便明确:停止以食用为目的的出售、运输野生动物等活动。同时,全面加强非食用性利用野生动物的审批和监管。一旦发现以食用为目的猎捕、交易、运输野生动物等行为,严格按规定惩处。


不少媒体称,这对全国野生动物人工繁育、交易、流通和消费市场来说,将是有史以来最为剧烈的“地震”。不过,“震”还是“不震”,还得看这个“规定”的力度问题。


2018年,昆明市森林公安“11·20”专案查获野生动物制品。图源:IC Photo


“一般查获此类案件,执法部门往往没收或进行行政处罚,情节特别严重的可判10年有期徒刑。但据不完全统计,此类案件80%判的是缓刑,不具备有效的威慑。”江西省森林公安局法制办黄小勤说。一般而言,对盗猎者适用的大多是“掩饰、隐瞒犯罪所得罪”。


当然,那些盗猎5万只的,同样会以该罪判罚。一般而言,只要不是“情节特别严重”的,标配都是判三年缓刑三年。至于“情节特别严重”的,比如在黑龙江扎龙湿地用呋喃丹毒杀2万只野鸭,价值900万元的案件主犯王国文,适用的罪名也是掩饰、隐瞒犯罪所得罪。由于投毒等情节过于恶劣,判了6年。


这其中涉及适用罪名的问题。非法盗猎与贩卖野生动物,尤其是非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,可适用的罪名不多,主要有非法狩猎罪和掩饰、隐瞒犯罪所得罪。


但非法狩猎罪的客观方面必须具备“在禁猎区、禁猎期或者使用禁用的工具、方法进行狩猎”这个前提。而掩饰、隐瞒犯罪所得罪,也就是,明知是非法狩猎来的野生动物还购买的,数量达到50只就可以以该罪定罪处罚。



看似简单明了,但其实掩饰、隐瞒犯罪所得罪执行起来也是一件困难的事。包括需要查清每只野生动物是谁出售的;每只野生动物的狩猎地与狩猎时间、狩猎每只野生动物使用的是什么工具;每个狩猎人在禁猎区、禁猎期或者使用禁用的工具、方法狩猎野生动物的数量等。


种种原因,造就了行业里流传甚多的“三多三少”现象:即行政处罚的多、刑事处罚的少;处罚个人的多、处罚单位的少;判缓刑的多、处实刑的少。行政执法处罚过轻、刑事判决无关痛痒,甚至比行政处罚还轻。犯罪成本过低,根本无法形成震慑。


“现行的《野生动物保护法》就是一部“野生动物利用法”。甚至有不愿具名专家直称,就像野生动物驯养繁殖产业监管不到位,直接导致了大量非法野生动物从这条渠道流向市场。


野生动物与人类社会的冲突


养殖场的野生动物要被取缔,也并非野生动物保护就宣告成功了。比如说,那些在地下流通的野生动物数目不菲,更不可能具备检验检疫的条件。


2月29日,中国联合世界卫生组织发布报告,确定本次新型冠状肺炎病毒是一种动物源性病毒。蝙蝠是该病毒宿主,但中间宿主尚未查明是何种动物。


图源:IC Photo


这些未检验检疫过的野生动物,从捕猎,到圈养、运输,再到宰杀、食用,每一个环节都可能与未知病毒相遇,那是一枚会滚雪球的彩票。


所以,国内目前的野生动物贩卖食用问题,最关键的是什么?有人说没有人吃了没人养了,就不会有盗猎了;也有人说没人捕猎了,就没有消费了;更有人说,将中间的交易链条彻底砍断了,供需之间的关系就砍断了。但其实,这些环节,每一个都是关键。现在供给和需求其实是在互相刺激。


一个涂满灰色的产业链成型以后,很难说我们能轻易地扼杀某个环节来将它终止。在我国广袤的土壤上,有成千上万种野生动物,却也有成千上万张拉开的大网,和更多数目的嘴。为反盗猎奔波的人们,大概远远不够。


“没有买卖,就没有杀害。”野生动物保护,在呼唤全社会的力量。口腹之欲积累起来,可以催生一个物种的灭绝。在生活之前的,是生命和生态。


新冠留下的,不应该是野生动物的污名化,而是野味产业的规范化管理和更多人的自觉。


撰文/益周刊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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